美麗的過錯

作者:林芝蕙醫師

廣告上出現晶瑩剔透、毛細孔也不見了、吹彈可破的細嫩肌膚,同樣出現在她臉上,而高挑勻稱的修長身材生來就是標準衣架子。她像隻美麗的孔維,隨時展開絢爛的彩衣,以攫取眾人驚嘆的目光。

有位作家在書上寫著;「如果有男人看上位家當一無所有而且面貌抱歉的女人,那肯定是真心愛她。」

而她就正驗證這句話。

綺麗的少女時光似乎未在她身上逗留。如金魚般外凸的雙眼,扁榻的鼻樑,厚重的嘴唇,均勻分佈於黝黑乾澀的肌膚上,構成臉部五官;而她老愛穿著件綿質暗色T恤,搭配著件卡其長褲,益顯老氣橫秋,儼然一副村姑模樣。事實上,她還不到三十歲呢!

當初她偕同男友阿賓一同前來看牙。阿賓是位體格壯碩、十足草根性的大男孩,由於職業是大周車司機,所以作息較難掌握。結果是女朋友的假牙都已裝妥,而他的牙齒方才進入治療程序。

「我要幫淑惠繳錢。」記得有回阿賓站立櫃台向助理詢問有關女朋友假牙費用。

「她早已全數繳清。」助理一臉錯愕回應。

「她都這樣,我要幫她出錢,她就是不肯。」大男孩嘟起雙唇,稚氣地埋怨著。因為他認為自己月入數十萬,但淑惠不過月薪二萬;所以假牙費用理應由他大方贊助。

有回助理調侃著淑惠,憨直的阿賓是否也會偶爾浪漫,帶她到大飯店共進燭光晚餐,以作為無法常陪伴身旁的補償。

她害羞地低下頭細聲說:「沒有啦!我們賺的都是辛苦錢,不要太浪費。」「不過…」她揚起頭,連忙解釋說:「他常帶我到東海岸吹吹風,然再到基隆夜市吃小吃。」

幸福的甘甜蜜汁如迫湧般溢冒,潤淨了那張看似粗糙烏黑的臉龐。內在的體貼溫柔,瞬間都煥發為外形的美麗;原來美麗可以持久,就如真愛能夠永恆。

外表的醜陋竟能試煉情感的真偽;但可惜的是,這樣的例證卻無法削減大多數女性求美若渴的心態,如果能夠選擇外表,她們保證會異口同聲地說:「我當然要美麗。」我的助理便是其中之一。

「如果我有她一半美麗,那該有多好呀1」每回方小小姐離開診所,總見她攬鏡自照、喃喃自語。

上蒼的確特別眷顧方小姐,廣告上出現晶瑩剔透、毛細孔也不見了、吹彈可破的細嫩肌膚,同樣出現在她臉上,而高挑勻稱的修長的身材就是標準衣架子。她像隻美麗的孔雀,隨時展開絢爛的彩衣,以攫取眾人驚嘆的目光。

當時她才25歲,自國外留學歸國後,便任職於銀行。端穩了金飯碗後第一件事便立折要將糾纏多年的牙疾徹底治癒。

「林醫師,我的牙齒就拜託您了!」輕柔的嗓音還夾雜著些許慵懶,嬌嗔的語意繚繞,像初開瓶蓋後的白蘭地,芳香四溢,讓人不飲就飄然微醺了。

向來視她無偶像的助理,有回不經意問她:「一定有好多男孩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吧!」

在治療椅的大玻鏡前,她撩起額前細捲髮絲,露出臉部慣有的自信表情,得意地說:「那是以前啦!我現在已經快要死會了!」出神觀看著自己,鏡中映照美麗的倩影,雙頰紅咚咚的鮮艷腮紅恰似正盛開綻放的玻瑰;烏黑深邃的眼神令人神魂蕩漾,她不禁滿意地抿嘴輕笑。

白馬王子終於現身了。

一輛嶄新的朋馳汽車停在門口,走出位身材略顯臃腫的中年人,摟著方小姐一同步入診所。

那天正巧是她戴假牙的日子,”體貼”的他毫不遲疑自口袋掏出一疊鈔票,俐落地清點後將費用全數付清。

「哇!我最欣賞這樣慷慨的男人了!」助理瞪著雙大眼睛歡呼說。

八卦消息雖然無聊,但女人仍舊津津樂道。助理接著又說:「林醫師,您看見方小姐手上戴著那顆斗大的鑽戒嗎?聽說好幾克拉重呢!那全是他送的耶!」

「聽方小姐提起,這位闊少爺是某建設公司小開,既海派又善解人意,每天都開著個式進口轎車接送她。」助理緊握著雙手,彷彿向上蒼祈禱,祈望這樣的好運也能早日降臨。

縯紛絢麗的浪漫境遇,不總是每位懷春少女最殷切期盼的綺夢,但似乎只有美麗佳人才能如願?!

幾個月後,她如預期結婚了,以為甜蜜的愛情誓言就如同美麗的紅顏能夠永恆不變,作為一世幸福快樂的承諾。

二年後,再見她時,卻是變了模樣。

往昔的紅潤容顏,而今卻神情憔悴。

「最近還好嗎?」看完牙後,我禮貌性向她問候。

她起初無語只報以微笑回應,但勉強擠出的卻仍是哀怨。

「我離婚了!」緊閉的憂鬱雙唇在抖顫間絲微鬆開;積壓多時的苦水霎時潰堤宣洩。

她埋怨自已當時慒懂無知,在眾多條件優秀追逐者中,竟會盲目地選擇個花心大蘿蔔,讓她深

陷於丈夫外遇風波浪濤裏飽受折磨。結束了爭吵不休的婚姻生活後,高傲的自尊也緊隨崩垮,驕貴的孔維轉眼卻成了遭眾奚笑的小丑。她總視美麗為無所不能的上方寶劍,巧奪權貴名利的利刃武器,而今卻深深刺傷了自己。

美麗其實無辜,只是這令人垂涎欲滴的糖卻也同時讓自己迷惑,在紛擾的情感戰局中,模糊了理性的雙眼,而無法分辨其間的真假虛實。

美麗並沒有過錯,只是驕傲不斷讓自我膨脹,無法虛心求取智慧,學習認清真相;而虛榮又不斷將它誤用,成為滿足慾望的工具,卻造成一生都難以彌補的遺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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