佩佩的男朋友

作者:林芝蕙醫師

男女交往,如果不以培養情感為前提,道德不具規範約束,責任不再是種負擔;行為則任由情緒發洩,是否就算得真解脫?

三年前的春節過後,因臨時決定上山打禪七,於是診所便委由助理另行改約病患。才回到工作崗位,活潑俏皮的惠珠便拿著密密麻麻的約診薄,得意地向我展現連日來她的辛勞與盡職。「佩佩」名字刻意用紅筆圈起;「她好可愛,也好容易受騙,連我的玩笑語她竟也當真。」她手舞足蹈地表演著佩佩第一次踏進診所有趣的模樣。

一頭波浪微捲長髮,彌勤佛般的笑臉盈盈,明亮清澈的雙眸漾著喜悅,好似憂慮煩惱從不沾身,十足可人親切的鄰家女孩,六十年次;口腔內的治療都幾手涵蓋牙醫各科項目。當然,會延誤診療的原因就是「害怕」,初步評估光是時間就需要四個月才能完成;考驗著她的勇氣與毅力。

這回,她克服了心理恐懼,每天準時赴診,在研究機構擔任實驗助理,每天按時上、下班,似乎少了藉口遲到。唯一爽約的那一次,是因男朋友臨時休假,她連忙向老闆請事假,火速向台中飛奔。

他倆自大一就是化工系班對,這是她的初戀,天真地以為這段戀情是一生一世了。為了粉碎傳說中男孩服邱役必遭情變的謠言,她完全配合他部隊放假來安排假期,且保持每日至少一通電話;「那怕只能說上一、二句都好。」她對情感深信且篤定。
小倆口不光顧著談情說愛,對將來也早有計劃安排;「等他退伍後,我們便一同出國轉唸電腦。」純真的面龐洋溢著幸福的笑容。

牙科治療結束後,就未再見她的芳蹤。「林醫師,好行不見了!」一頭染成金黃短髮的俏麗女郎,令我眼睛一亮,卻不復記得似曾相識。熟悉的聲音驅使我立即翻閱病歷;「佩佩」,「男朋友退伍了吧!」我憶起當年她一心牽繫著男友,總怪歲月走得遲緩;哦!三年也在彈指間須臾溜逝。「他已經出國了」,當我定晴端看她的改變,才發覺並非外表的亮麗與修飾,而是往昔天真的容顏,而今卻加添了哀怨。

「我們已經分手了」,她垂頭低吟著; 我有些錯愕,卻不感意外是因麻木。反正男、女關係就是分分合合;結婚、離婚、再婚;喜劇、悲劇輪番上演。

看完診後,已是近晚餐休息時刻,她拉著我似乎仍願與我分享人生經驗。「他出國後,我們仍維持每天一通電話習慣,只是幾個月後,當我正以電話與他互訴近況,卻隱約聽見他身旁有女子說話的聲音;正當我納悉不解時,他告訴我答案—他交了新的女朋友。」說到這裡,她語帶哽咽,我速忙拍拍她的肩膀,安慰著;「其實留學生在國外同居十分普遍,畢竟隻身置於陌生國度,寂寞、無助齊=湧心頭,若能尋個同是天涯淪落人共同分擔房租,互解鄉愁,撫慰彼此空虛心靈,對有些人而言的確實際。如果相處融洽則攜手共創未來,即使不合便一拍丙散,互不牽扯,反正船過水無痕。前陣子報上熱照討論著政大男生宿舍發現鴛鴦共浴,認為嚴重破壞校園善良沌樸學風;如果同樣在美國發生,這種芝麻綠豆司空見慣的是無法列為新聞。」

男女交往,如果不以培養情感為前提,道德不具規範約束,責任不再是種負擔,行為則任由情緒發洩,是否就算獲得真解放?只要避孕得宜,相互心甘情願便可以為所卻為?

我無法認同人類只能淪為環境轉換下的產物;但是將佩佩男友在美國移情別戀事實歸因於心性軟弱與民情差異,或許能稍稍抒解她心中的委屈與困惑。

不過事實卻比想像複雜。

「他同時在電話中透露,早在他準備留學考試那年,就同時結交多位女友,每天幹排不同時間約會。但他總把下班後的時段騰出給我,以致我絲毫不曾察覺異狀。」

「大學時代,他可有類似此種出軌記錄?」我好奇地問; 她搖搖頭,「我想,恐怕是當兵時學壞的。」

「妳了解他嗎?」我再度提出質疑;陷於一陣沉思後,她再度搖頭。

如果相互了解需要時間觀察,那麼六年的朝夕相處,依舊是陌生的他,是否顯示沉溺於甜蜜熱情中的男女,都是閉著雙眼認識對方,也同時迷失了自已?

「今年我也準備出國念書了」,卸下眼角的哀怨,我又再看到三年前那對薀含著笑、對人生充滿期待與憧憬的眼眸。

「恭喜妳,進入那所大學就讀呢?」

「我已經收到雪梨大學的核准了,但我還在等……」她語句略為頓挫; 「……N.Y.U (New York University) 的回覆。」「那豈非當了前任男友的學妹?」我突然想到「他」目前正在N.Y.U。

「可是N.Y.U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好學校。」愉稅的光彩消散,佩佩的神情陷於迷網。

我總覺得男女情感無法強求,好聚好散。以佩佩的溫和善良,若與舊情人再見,絕不至於惡言相向;值得憂慮的是,昔日愛焰仍在她心中留存餘溫,在異鄉仍有許多重逢相聚、擦撞的可能,再迅速燃為瀰天大火,豈非又造成二度傷害?

「前幾天,有位熟人以手相替我算命;說我命中有二位影響重要的男人,且與其中一位糾纏不清。」未來對她而言,是既期待卻又束手無策,無法掌握。

如果她願意發揮當年看牙醫的勇氣與決心,面對情感,而非任憑宿命擺弄,就算無法阻止命中註定該發生的結果,至少能化解或淢低事件過後的痛苦,讓生命再次蛻變,愈趨成熟。

還是年輕的生命必須一而再經歷傷害後,才能頓悟成長;或只是反反覆覆讓痛楚逐漸滲透肌膚,麻痺神經。

我虛長她幾歲,閱歷或許較她豐富,卻無法為她作抉擇。

人生路唯有自己能決定該怎麼走。

她向我告辭回家。望著逐漸消逝的背影,腦海揮之不去的是錯綜糾結的思緒;是祝福、是心疼、亦是無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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